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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人与夕

饱和式安利受害者此地之外饱和式安利受害者约 5492 字大约 18 分钟...

她举手投足便能改变现实,却不能理解她心中的应许之愿。

山道间云雾缭绕,清晨湿润的空气让画纸边缘微微卷曲,夕闭目端坐在案前提笔凝思,忽地落下一笔去。水墨宣纸接触的瞬间,整个世界仿佛向着落笔处倾斜而去,就连山壁上千年矗立的老松也弯下腰为这一笔投去注视。

夕淡淡地哼了一声,墨水噼啪作响,沁入纸张的缝隙,舒展开画纸的容颜——那洁白上逐渐铺满与山间景致完全相仿的画面。虽然并不满意于这仿佛临摹一般的描画作品,夕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画纸卷起来放入匣中。

就在这时,山道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,清脆如马蹄踩踏玉石。夕侧目看去,身着戏袍一般紫色衣饰的少女缓缓上前。她手里捧着一卷画纸,珍惜小心如无上贡物,像是要把它献给山上的神仙。认出了来者身份,夕不无意外地问:“你又何必白走这一趟?”

“能再见仙人一面,不可说是白走。”女子不卑不亢地站定鞠躬,将那画卷小心地捧在怀里,“况且就算仙人不在意,我也应当回报了恩情才是,望仙人谅解领会。”

听到回报一词,夕心里升起了一丝笑意,只是面上仍端庄淡然地说:“于你是救命之恩,于我只是随手添绘一笔,我并不为了受礼而绘,也不认为你能给我带来什么……得以打动我的东西。”

这话说得委婉,凡间给出的报答对夕而言毫无价值,且那作为神仙的夕其实并不需要与凡人讲什么礼仪。

女子说:“我为您带来了一幅画,虽说无法与仙人的画作相比,但这幅画您一看便知,其中神妙我难以口头传述。当然,您若是不感兴趣,我向仙人拜谢后即刻下山。”

果然如此,能让她略感兴趣的,也就只能是画作了。于是夕终于转过身来,正对着紫衣的少女:“不要总喊仙人,我的名字是夕。”

大致是听出夕并无拒绝之意,少女眸子亮了起来,欣喜地连连点头:“夕仙……夕姐姐,那我可将画卷打开了?”

夕点点头,少女连忙去拉开缠着画卷的细绳,拿住画的一边,将它缓缓展开。

就在这时,一种熟悉的存在感从打开缝隙的画纸间流淌出来,顷刻便充斥了整片山林。夕面色不变,呼啦一声站起身,一手抓起装画的木匣,一手从背后扯出赤红的笔迎面斩去。原本夕并不打算顾忌少女,但那一瞬间她留意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,只得松了些劲,打算一笔斩断少女手里的画卷。

然而夕还是慢了一些,一只金色的龙爪凭空伸出接住了这一笔,猛地一扯想要将其抓到手里。这巨爪甚至要比山道还宽,若是整条龙降临此处,恐怕能盘踞这整个山顶。

夕顺势松开手,赤色的笔在离手后噗地扩散为一大团墨迹,困住了遍布麟片的龙爪,金色巨爪与墨黑线条纠缠在一起。眼见龙爪暂时无法脱困,那龙奋力从画里探出了更多躯体,而墨水眼看就要消耗殆尽。

少女吓得往后退,踩空了台阶摔倒在地上,正好躲开了从画卷里伸出的巨大剑刃。那刃似乎是连接在巨龙的尾部,随它身姿甩动,金色锋芒从山道上横扫而过,朝着夕拦腰斩去。

夕早有准备。

她伸手一拍画匣,整个人凭空消失。待到巨剑斩进山体,木石发出低沉的悲鸣时,她又一次出现在原处。趁着剑身嵌进山石中,仙人用手指点了一下山壁的石块,于是那被切开口子的山体如同痊愈一般恢复如初,将龙尾死死咬住。

巨龙尚未伸出头部,看不见画外的情况,发觉自己的一只爪与尾都被牵制住,便更用力地撕破画卷的约束。夕表情淡然地绕开挣扎着的龙爪,将呆坐在地上的少女一把捞入怀中,随后抱着画匣与惊慌的少女从山上一跃而下,转眼便消失在了云雾中。


不一会儿,脸色惨白的炎熔在夕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了山顶,见到两人的年满意地说:“什么嘛,你俩这不是演得挺好的,一开始还那么义正言辞地拒绝我,入了戏比谁都认真咧。”

“如果下次还有跳崖这样的戏码,我是真的不会来了。”炎熔恼怒地说。

“如果下次还有岁相,我就不帮你画片场了。”夕冷冷地说。

年从夕手里接过炎熔,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好啦好啦,可是真的很帅欸!电影播放的时候,那种毫无预兆突然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惊爆感,可是任何剧情转折都难以比拟的!而且刚才夕宝一脸冷漠从岁相旁边走过去的样子,完全可以截下来当海报,最好贴得满罗德岛都是……”

一旁的夕翻了个白眼,炎熔眼前一花,原本的山麓场景就变成了炎熔的房间。年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面前,而夕已经不见了踪影。炎熔眨了眨眼:“还真是方便的能力呢,尤其是对于拍电影来说。”

年也不意外,甚至都没有转头去找夕的身影,仍旧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说:“哎呀,那当然了,不仅是可以随意布景,特效也全省了,甚至跳崖都不用拉绳子。唉,夕宝可是每一个大导演梦中的助手兼主演啊!”

“你还敢提跳崖!”炎熔顿时又来了劲,“我的剧本里为什么没有这一段啊!作为一个演员,每次拍戏拿到的剧本都是一段一段的就算了,甚至还有我不知道的部分!你到底有没有当过导演啊,别人导演都是一开始就把整个剧本分享给剧组的吧!”

“喔,你还知道这个?看来你对电影真的很上心,第二张海报就用你的镜头好了。”年作出一副感动的样子,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剧组里连续五年的最佳演员,“至于为什么你的剧本里没有,当然是为了拍出你临时的反应啦,这可不是怀疑你的表演能力哦。”

炎熔知道这家伙胡搅蛮缠的厉害,只能无奈地说:“那你倒是跟我说说,我俩跳崖之后怎么活下来?下一部分的剧本可以给我看了吧?”

说完,她在房间里找出一包茶叶和一壶水丢给年。年接过来,直接把茶包丢进水壶,将手掌贴在了壶底。几个呼吸之间,壶里的水就热闹地沸腾起来。随后她将茶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,从桌下的抽屉摘出两个小盏摆在壶边,向炎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
这也算是年大导演的一些规矩,不喝茶就不聊电影,不过炎熔也乐于饮茶,总好过去陪她吃一锅肛肠科直通车。

炎熔拉开椅子坐在桌边,盯着那壶茶发呆——相较于以往遇到的炎国人,年总能把茶泡得更好喝,但炎熔怎么使劲儿也没看出这泡茶手法有什么不同。年一眼看出炎熔在想什么,抱着手得意地摇尾巴:“用冶钢的手法煮茶,大炎可没有第二家哦。”

“所以我其实是在喝铁水么?”炎熔将茶斟满两个小巧的盏,轻轻嗅了一下浓郁有力的茶香,就见到年端起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,仿佛只是吃下了一颗糖。眼见年露出满意的表情,终于打算开始讲剧本,炎熔坐直了身子。

“话说这岁相藏在画中,突然暴起想要杀死夕仙人,虽然没能成功,但也借此机会脱困。作为世代镇压岁相的家族,夕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来到了这一处山下的小镇里,商讨打败岁相再次封印的方式。”年晃着折扇,像个说书人一样娓娓道来,炎熔则是听得满头大汗,忍不住问:“喂,这不会是真实故事改编吧!”

年摇摇头:“那不至于,要是岁相跟夕画的这小虫一个样,我一只手就能把它塞进炉子里。而且要是真能把岁相封印起来,我们早就这么干了咧。”

炎熔尴尬地撇撇嘴:“所以这就是一个全家人一起打岁相的故事?听起来也不怎么有趣。”

“我还没说完呢,家族虽然到齐了,但并不能与岁相抗衡,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,与岁相数次交手下来基本上就没几个还活着了。”

年轻描淡写地说着,内容却把炎熔吓得茶都拿不稳了,没等她追问,年径直站了起来,在房间里来回踱步:“活着的自然就有夕,或者说那个时候就只剩下她一人。岁相无比得意,认为今日可斩断这被封印千年的仇恨,正打算对夕宝痛下杀手,却被夕的暗手重创,最终同归于尽。”

“……”炎熔一时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,但是脸上的表情无疑表达了她的想法——

“就这样?”年将折扇收进手心里,笑眯眯地居高临下看着炎熔,“怎么可能呢,或者说,夕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,这一切都只是画中的世界。”

“还是听起来很勉强,就好像电影结尾跟我说这都是主角在做梦。”炎熔艰难地摇头,心里对年导的评价又扣了几分。年自然不知道她这会儿已经成了负分导演,继续讲着她的剧本:“电影最开始夕就在画画,还记得你入镜之前她的那幅画么?就是那个时候,她把这一方山水全部装进了画里,只是因为画得与外界一模一样,没有任何人发现。”

炎熔挑起眉:“连岁相都没发现?”

“本来这么大动静,以岁相的实力很容易就能感觉到,问题是那会儿它老人家自己躲在另一幅画里呢——就是你抱着的那张画。夕只是把画关进画里,可跟岁相没关系,它自然也发现不了了。”年又沏了一盏茶倒入嘴里,“夕从一开始就知道岁相会在画里伏击她,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它。那些所谓被岁相杀死的人,也不过是被夕从画里赶了出去而已,比如被她带着跳崖的你就是。”

这样说来,这电影就没那么烂了。炎熔暂且把刚才扣的分又加了回去,长出一口气:“你终于掌握了巨兽电影的核心了。那些体型庞大的怪物,从来就不应该是电影的主角,真正得以担任主角的,一定是利用智慧抹平身形差距的人类。”

“喔,小炎熔居然也会夸我的电影了,看来这次的剧本真的很不错哦。”年又露出了得意的神情,“最后我打算让夕彻底封闭这片画境,永远与岁相被镇压在这个世界里。虽然对夕宝来说有些残忍,但这只是电影啦,而且还是夕宝第一次出演,给她安排一个壮烈一点的结局也挺好咧。”

“你只是在报复吧。”


“你知道么,其实你这个角色是有原型的。”年似乎来了谈兴,歪过身子撑在桌上看着炎熔,期待她的反应。

不出所料,炎熔瞪大眼睛指着自己:“我?可是我连名字都没有……不,你的意思是,夕认识我那个角色?”

“没错,其实也正是如此,我才没在剧里也用那个名字。”年难得考虑了一下别人的感受,“夕宝虽然不至于难过,但肯定也不会开心就是了。”

炎熔终于还是对夕产生了好奇,这个看起来有点病怏怏的画家,愿意来给她爱胡闹的姐姐拍电影,本身就是十分意外的事情。要知道在此之前,夕亲口说过年的电影就是对艺术的侮辱——虽然也有一定姐妹情深的成分在里面,但并不算夸张。而今天她肯来本人出镜(现在想想不一定是本人),还帮忙画了片场和岁相,一反平时看到年就躲进画里的模样,想必也是因为剧本里的什么才会如此。

“这事儿得从我第一次见到夕说起,那个时候司岁台给我整了个活……”年惬意地撑着下巴,“我是指,给我安排了个事儿咧,说是有个偏远地带的小村子出了点状况,让我去看看。”

“你跟司岁台关系这么好?”炎熔有些奇怪地皱起眉,“我听说他们只恨不得把你们钉在棺材里。”

“要是棺材够宽敞能打锅也不是不行。”年傻笑着摆了摆手,“帮他们干点儿活,下次来找我麻烦的时候就会嘴软一点,我心情也会好些嘛。反正后来我就去了那个所谓的村庄,发现那地方一个人也没有。”

炎熔有些没听懂:“什么意思?根本没有人生活在那里?”

“字面意思,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咧。我检查了那些屋子房子,发现里面很多生活用具还保持着被使用的状态——或者这么说,这些人在正常生活的过程中,被人一瞬间弄不见了。”

“喂,听起来像电影情节,你不会是在耍我吧!”炎熔狐疑地盯着年,红色的龙一甩头发:“怎么就是电影情节了,那些没有被天灾信使发现的过于落后的居住地,在天灾降临的瞬间被抹去了生机之后,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。”

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,炎熔有些不寒而栗,一时间讲不出话来,只能任由年继续说下去:“我没有看到任何战斗、天灾、撤离的痕迹,所以怀疑司岁台忽悠我过来,是因为他们猜这事儿跟岁有关系,于是我就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进行了验证。”

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形,然后在某一个位置打了个响指,炎熔看得莫名其妙,年解释道:“我用炮仗把整个村子炸了一遍。”


“等我回过神,那些人就都出现了,哎呀,他们很正常地生活在村子里,好像我一开始看到的全都是假的。我以为这些村民才是幻象,跟几个人聊了一下,居然发现他们居然都是真正的人,反倒是我格格不入咧!我又问了一圈村子里有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,他们给我指了村子里唯一的老师,也就是你的那个角色。”

炎熔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:“居然是老师……可是那个村子不是很落后偏僻么,应该是那种称为先生的私塾吧。这种人以生意为主,怎么会成为村子里说得上话的人?”

年耸了耸肩:“我也这么觉得,直到我见到了那个人,才知道她是支教。”

“知教?什么意思?”炎熔一时没听懂,重复了一遍,年耐心地解释道:“简单地说就是,她是从大城市来到这里来当老师的,也没什么人会付她工资,村子里的人都很尊敬她。”

炎熔肃然起敬,她喃喃着那个词,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:“她叫什么?”

“黎。”年认真地说,“黎明的黎。”

“黎明……等下,难道说是……”炎熔愣了一下,瞪大了眼睛看着年,眼里闪动着不可置信的光芒。年无奈地点头:“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玄乎,至少在我们现在来看,是很好猜到谜底的。哎呀,无非就是夕画了一幅画,把那些凡人全部带进了画里,他们自己毫无察觉,而外界的村庄可不就空出来了。而这个黎,肯定也是跟夕有关系的,可我从她那儿套了不少话,发现她根本不认识夕,更不要说发现自己在画里。她就和其他的人一样,只是在正常的生活而已咧。”

“夕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毫无意义啊,生活在画里反而还不会因为天灾之类的问题头疼。所以夕只是想要保护这些村民?”炎熔推测道。

“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,直到第二天早上。”年又把茶壶拿过来热了热,慢悠悠地给两人续上茶,直到被吊胃口的炎熔生气地催促时才继续说下去:“第二天一切都复原了,每人都是第一次遇见我,没人记得前一天发生了什么。我猜破局的人会是黎,可那个黎也一样没有前一天的记忆。”

这个答案让炎熔有些茫然:“这……夕的画只能维持一天的光景,所以就会一直重复同一天?是这个样子么?”

“我研究了好久好久,在那个村子里日复一日地重复,观察每一个人的状态,大概过了一个月才得出来结论。”年用指尖摩挲着小盏的纹理,“其他人是被画卷重置了记忆,而黎是唯一不一样的人,她根本就只有那一天的记忆。为了验证我的猜想,我又用掉了好多好多炮仗,终于找到了藏在某处的始作俑者——也就是夕。我认出她是最近才觉醒出自我的碎片,就没有跟她打一架,现在想想挺可惜的。”

“所以你就要在电影里欺负她,你们姐妹的关系可真好呢。”炎熔翻了个白眼。

“你有立场说这种话么?”



黎与神明第一次见面,在她生命最后的落日时分。

春日山里的溪水湍急而冰冷,黎被水流带到神明的面前时,已经奄奄一息了。那时的神明刚刚从混沌中醒来,对外物好奇而谨慎。她见到一个将死之人,本打算随意打发,黎却主动向神明提了请求。

她希望神明能帮她把怀里的一箱书带回村子里去。神明哪里看不出来,那箱笨重的书籍不仅会导致黎在湿滑的石阶上失足,更是让她难以从水中挣扎靠岸,而现在她居然希望那箱书能回到村子里——而不是她自己。神明知道,虽然她是真神的碎片,举手投足的力量足以改变现实,但根本不能挽回已经要逝去的生命。

那个时候,神明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生气了,面对黎提出的请求,神明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——

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?

那东西有什么重要的,只要她愿意,可以画出万卷书经,得以让无数人饱览而受益匪浅。可这个老师要是死了,就真的死了,毫无意义的,为了一些破书就死掉了。

她没办法画出有自我意识的生命,画出来的东西也不能在现实中行动。

于是她行了一件有些幼稚、但又匪夷所思的神迹:她保留了一日的黎,将黎所生活的整个村子都映入画中,让全村的人都陪着最后的黎不断重复那一日。年知晓这一切后哑然失声,她无法责怪神明的自私,也无意评判教师的取舍,只是向神明坦白了她的身世,问她为自己取了什么名字。

那时的画卷已经进行到了日暮,村里的人仍旧说着相同的话语回到家里,黎与学生们告别,打算第二天早点起来去两个山头外的驿站取书。神明与年站在最后的日光里,同根同源的姐妹相顾无言,神明终于开口说:

“夕。我的名字叫做,夕。”

(责任编辑:黒子;绘图:黑泥型芙芙;本文来自作者投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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